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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父亲

2020-3-30 22:42:5 | 作者:mLaoTang | 0个评论 | 人浏览


我的父亲生于一九四八年九月初八,逝于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廿七,享年七十二岁。

每次提笔或坐在电脑前,想写一写父亲,回忆都清晰地涌在眼前,难以相信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,心痛不能自已,不得不停下来。

今天是父亲百天祭日,父亲已经远行。

20191222日,农历冬月廿七,星期天,父亲走了,带着对世间的无限不舍、不甘,走了。遗体告别时,那个躺在那狭小寿木盒子里的,是我曾经像山一样的魁梧的父亲,顿时痛哭失声。

在饥饿困苦中长大

       父亲出生、成长在那个生活困苦年代的农村,为吃饱饭是一天的活动中心,在儿时父亲故事的记忆、和姑妈后来的哭述中,模糊地得知那时的一些生活点滴。

       父亲四兄弟三姐妹,父亲排行第三。在那时大锅饭的年代,为填饱肚子,也怕被坚决执行集体主义的公社管理者发现,年幼的父亲半夜跨过长满荆刺的山路去割野菜杂粮,为了不把仅有的一身衣服刺破,将衣袖裤脚卷起来,拖着皮血模糊的四肢带着野菜回来,一家人偷偷煮着吃,被脾气暴躁怕事的爷爷发现,单身一人无兄弟姐妹的爷爷害怕被公社村组发现拉去批斗,就顺手拿起一扁担向饥饿的父亲打来,年少的父亲昏去半天才醒来。

靠一身气力支撑一个家

       所以农村分田到户实行“单干”政策后,父亲嘴里一直说它是“好政策”,从此开启了他依靠自身的力气,让自己和家人吃饱的一生。一根扁担挑锰矿,从族中年长叔辈口中得知,这根扁担就是我的家的起源,父亲通过自己的力气,有了经济来源,娶了母亲,家庭独立了,我兄弟俩来到了这个世界、这个家庭。

       在我两三岁时,父亲一场大病,失去了一个肾(此时的我记忆模糊,但我记得我一个人呆了一段时间)。众人都说是年少挑重担压坏了“腰子”,在传统和中医观念里,少了一个“腰子”,整个人算是失去了半边支撑。但父亲没有倒下,这个家没有散,暂停过后继续朝温饱生活前行。

       自我记事起,父亲天天是农忙,唯一坐下来的时间,可能就是大年初一了,因为按习俗这天不干农活,我真感谢这些习俗。记忆中的父亲可谓将肩挑重担的力气发挥到了极致,到不通汽车路的小煤窑挑煤到马路边装车,一担就是300多斤,成了那时我兄弟俩学费的主要来源。每年交公粮的日期,总是一担满满超出额定税额地去交,就是为了将超出部分卖给政府粮站。那时的我真盼着那一天,因为那天父亲总会从镇上用卖粮的钱,给家里买点肉改善生活,给我们兄弟俩买的吃的,有一次是两个糖包,包子里面包的是白砂粮,用报纸包起来带回家,撕开报纸时,包子上还印着报纸上粘过来的字迹,但丝毫不影响我的好味口。

 

       我一直清晰地记得父亲肩挑重担时的表情,那张咬牙努力撑住的扭曲的脸部表情,我这一生都不能忘记。

       小时的记忆中,父亲总爱咳嗽,他没有咽喉类疾病,他是主动干咳的习惯,就像早上洗漱时清空喉咙一样,但他平时也是经常咳的原因,我直到后来才知道。

       到了上学的年龄,我需要到四公里外的邻村小学去上学,我上小学一年级,本是哥哥升初中到乡里上学的时候,但为了带我上学父母让哥哥留级一届。二年级我一个人上学,真正的“起早贪黑”,上学放学路上都是踩着黑夜白天的交替线在山间路上步行的,但这都没关系,最让我害怕的是那个路上的必经的坟地。快要经过时,远远地看着那一堆堆凸起的坟地,还能控制住,但随着脚步一步步走近与它并肩时、和走过它背对它时,才感觉身后发凉、耳朵毛发竖起,不敢也不能回头、更不敢跑,就那样一步步挪走挪远……(现代很多恐怖片估计也是借鉴了这种场景吧)。直到有一次被学校放学后留课,天黑路上只能勉强看得到脚下的路,再次经过那个坟地时,挪动的脚步更慢了,身后变得更凉了,就像自己被掩埋在黑暗世界的角落,渺小无助,直到前方远处听到父亲那熟悉的咳嗽声,打破了这黑暗和死静,我直奔过去……

       接到我放学的父亲,在路上跟我讲,走路要发出声音,给自己壮胆。哦,原来如此。此后放学路上,我就把蒸饭铁杯挂在书包的铁扣旁,偶尔主动咳一声,一边走,铁杯一边当当地响。

       小学三年纪时,父亲买了一部自行车,经常载着一些农产品到镇上集市去卖。一天我在学校中餐时间,我们拿着饭杯和菜瓶在学校门外旁树下草地上吃起来,我看见旁边的小路上,走来一个挑着重担的男人,后面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,年轻女人手里抱着孩子。随着慢慢走近,后面那两个苦瓜脸的女人我虽然不认识,但是,前面挑担的男人明明是我父亲!可他不应该这个时间,出现在这里呀。尽管他没有叫我,我也没有叫他,但他挑担时那扭曲的脸,以及他朝我这边看我和我手中饭菜的眼神,我敢确定就是他,但我也没有叫他,他也没有停下脚步,就那样走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 放学回家后,母亲跟我说父亲上午出去镇上后,现在还没回来。

很晚了,父亲才推着自行车回来,说他路上撞到了一个妇女……我当时没有问他求证,那个学校旁的男人是不是他,后来的30多年时间里,也没有问他,现在再也不会了。

       父亲若不是因为要交我们兄弟俩的学费和建房屋的支出,而远去打过工、挖过煤、挑过脚,我觉得他更喜欢在家那个小山村里干农活,那是他熟悉的土地,尽管山高坡陡又缺水。每次天黑时回到家坐在门前屋檐下休息时,父亲总会跟那时的我讲要努力学习,与同学要取人之长补己之短,通过读书长大后走出这个小山村,不要当农民,你看谁谁做工人退休了天天在家玩还餐餐有肉吃。一次伯父也坐在对面的屋檐台阶下休息,插了一句,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生出来就会打洞。父亲很不满也不认同伯父所讲,不管家里多困难,都一如既往地不让我学着干农活,多点时间学习。所以我中学毕业就早早地以较优秀的成绩考上了中专,毕业分配进入乡镇体制单位工作,不用再拼命学习三年高考上大学找工作,那对“不想再当农民”的家庭来讲,是个很不错的选择。

被时代抛弃而不觉的后半生

       我参加工作后,对父母的联系,从依赖变成了节日性的问候。没有了学费负担五十多岁的父亲,仍一如既往地在农田劳作,希望能轻装上阵发家致富。而我,在体制单位工作两年后,出来了外面城市,打工、培训学习、转行。父亲,那座儿时的大山,我们站在他的肩膀上跨越过去之后,就已渐行渐远,越发觉得渺小。

     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。年轻的我,陌生复杂的世界,没有人指引,只有试探碰壁和积累,没有长远规划,以为父母不会老,哪天我们回到那个小山村的家,父母总会有可口的热菜热饭和一只家养土鸡肉在等着。就这样过着过着,人生中的中间20年,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 轻装上阵的父亲,在那小山村的农田里忙了十多年,并没有像期待的那样发家致富,这个世界变得我们已经看不懂。有用不完的力气,有起早贪黑的勤劳和毅力,劳作几年却收获甚微。虽然如此,但父亲劳作的习惯,就像攒了一辈子巨大惯性的陀螺,不停地转下去,在农田、鱼塘的时间是仅次于床上睡眠时间。

       回忆起来,全是前二十年的记忆,成人工作后的记忆却寥寥无几 —— 父亲被我忽略了。儿时被父亲教育的有多少,成人后就把父亲忽略有多少。一次过年回家在一次请客饭席上,哥哥饭间离桌站起来放下筷子,由于没有筷架桌上也有剩菜洒落,就将筷子反过来筷尾指向外边半悬空在桌边。父亲说不要那样放筷子容易碰到掉地上,我在旁边说人家外面都这么放的,父亲于是不再说什么,可能也意识到孩子都已长大成年,对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。以后多年的为数不多的在家的时间里,我都有意无意地避免与父亲两人单独相处的时机,因为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我们的共同话题,就连后来父亲不能走路了,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,沿着马路一直来到了邻村,我说了一句“回去了?”,父亲才回应一句“回去了”。

       父亲对现代社会、城市生活方式,已经很陌生不适应了,偶尔的几次来到我们求学或谋生的城里。一次看到路边的地下往地面冒水,就去洗一洗,好奇这里哪有一个这么大的泉眼,却不知那是地下自来水管曝裂了。一次家人一起来到公园,看到美好的景色,感慨赞叹却词穷,只是问带你妈来过这里没有……

       父亲仅仅来过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一次,爬上了我刚买还在建的十楼房子,他很开心,但我能看出他心里的一丝丝担忧与无奈,他还是希望我能回去的,虽然他嘴上已经不再说出那两个字。他看到城里人忙忙碌碌,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,城里这么多人,又没种一分田一分地,他们吃什么呀。

       前二十年,跨上父亲的肩膀走出来,后二十年,我却没有带着陪着父亲跟上和认识这个新世界。

不拖累子孙而茫然的余生

       父亲卧床后,母亲照料吃喝拉撒。父亲头晕、恐惧。一旦头晕就大声地叫喊母亲过去,希望床边有个人在身边。有时也叫过两个儿子,母亲制止道,儿子在外工作,各自有一家人要负担,你叫他们回来干什么。自此,父亲就不再叫,直到离开时也没有过。去年我们回去看望父亲,回程出发临走时,父亲不舍失声哭泣,我扭头望天止住泪水,更不敢看见父亲那双迷茫的双眼。

       父亲很不舍,卧床时肯定在回忆,儿时没饭吃,成年时能分到几分田地,自己能种粮食吃,现在,田没人种,只要有力气想种多少都可以,而且不用交公粮外还有政府补贴,老了国家还发一两百块一个月养老金。多好的政策,他好想多几年……

父亲走前几天比较少吃饭,一次吃了点红薯,大声地说好吃,这种他儿时困苦年代的主食,自从吃上大米饭后不再爱吃的杂粮,是否让他回忆起了儿时,回忆起了他这匆匆赶路、从未停下休息看看风景的一生?

母亲不会用智能手机,父亲离开前几星期,小婶拿手机让我与父亲视频对话,父亲对着手机叫我的乳名,看了看屏幕后,归还手机,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。

父亲丧事期间,我守夜,仪式的声乐敲敲打打,以前很是不解现在终于明白,声乐和疲惫可以很好地掩盖悲伤。深夜只剩我一人,和躺在遗照后面寿木里的父亲,没有任何害怕,就像以前他活着时的那样,我们沉默无语,只是不能像以前一样,他可以找点小农活做或是咳嗽几声来化解沉默。

只是,我本应该陪着他,走完最后一程的。

再见父亲

       父亲走后,我也步入不惑中年之列,但我却很困惑。我已是没有了父亲的孩子,看不到指引灯塔的船,该在茫茫无边的的人生路上如何航行,该走向何方?手机通讯录里仍然保存着父亲的那个电话号码,不敢拨打,也不忍删除。

       真希望父亲能托梦给我,再给我一次教诲,就像儿时一样。

       我在梦中等着你,爸爸……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2020年清明前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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